2014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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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潮歌是个爽快人。
“恐怕你会失望,看了采访提纲,那些问题我确实说不出什么来。”观印象艺术发展有限公司(下称“观印象”)联合创始人兼CEO王潮歌刚坐定,就这样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原本的设想是:作为导演的王潮歌曝光已多,如解读其企业家的一面会更有趣。然而,王潮歌干脆不认为自己是商人,“我一直没有从商,还是个艺术家。不是说我不喜欢钱,我是说别拿钱打搅我,别跟我说运营”。
显然,这家公司CEO对商业的看法和它的发展有点冲突。如今,除艺术上的成功,谁又能否认观印象商业上的成功?在其投资者名单上,既有马云、史玉柱、刘永好等创立的云锋基金,又有大名鼎鼎的IDG,要知道,这些机构和大佬的商业嗅觉都不是白给的。
这种表面上的冲突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平衡?
“又见”
王潮歌位于北京798艺术区的会客厅色彩斑斓,大块大块的鲜亮色彩,颇符合其主人的两个标签:女性和导演。坐在王的对面,很难不注意到她的眼神:明亮,坦白,情绪的变化多能显现其中。这和记者平时接触到的企业家明显不同,后者更善于隐藏。
这家因印象系列实景演出而闻名的公司,前身是由王潮歌、樊跃、张艺谋三位导演发起的北京印象文化艺术中心。三人之中,张艺谋是观印象更熠熠生辉的标签。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三位导演进行着密切的合作,张艺谋的公开说法是:“潮歌是前锋,樊跃是中场,我是后卫。”三人同为观印象股东,当记者询问控股权时,王潮歌的回应是“就不说了吧”。
对实景演出的由来,王潮歌告诉记者,《印象刘三姐》并非第一个融山水于其中的实景演出,她和樊跃做的《欢乐漓江》才是,“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印象实景演出的缔造者,做《欢乐漓江》时,张艺谋知道消息,就来看了,偷偷来的。”此前,王潮歌等人和张艺谋并无任何交集,“张艺谋觉得这个形式是他心中想要的方式。”当天就约了三人的见面,并发出合作的邀请。于是就有了三人合作的《印象刘三姐》,“当时还没有《印象刘三姐》这名儿呢,‘印象’都是我起的” 。
不过《印象刘三姐》并非一诞生就好评如潮,它与众人观念冲突甚大,“比如说要有故事,晚会得有个主持人,你怎么也得有舞台啊,”反对声音不绝于耳,“制作人都跑了,观众也反对。”王潮歌的建议是:你们再等半年看。半年后,一票难求。王潮歌说:“一个艺术家会有一种先知先觉。”
随后,印象系列实景演出相继诞生,共有《印象刘三姐》、《印象丽江》、《印象西湖》、《印象海南岛》、《印象大红袍》、《印象普陀》、《印象武隆》。这种实景演出的票房是舞台剧难以匹敌的。截至2012年底,印象系列已累计演出13700余场,观演人数近1600万人,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演出票房之王。
不过,对王潮歌而言,复制“印象”显然并非她想继续做的,她渴望不同。随即,王潮歌的两个情境体验剧《又见平遥》、《又见五台山》在这两年相继诞生。在王潮歌看来,她和观印象也都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我自己做独立导演了,不跟我的另外两个搭档合在一起了,但我们现在还是一家人。”对已发展到一定规模的创业公司而言,创始人能否继续密切合作至关重要,不少公司经历了创业的艰难,但没有挨过小有业绩后创始人的纷争。这个问题对观印象似乎更为重要,三个导演谁离开观印象都能继续风生水起,但这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就要打折扣。
“从‘又见’系列,我们开始盖剧场,把你已经熟知的我的套路,什么在山水之中,什么坐在大山里看表演,彻底颠覆掉,我连座位都不给你了,让你走一个小时。在行走的过程之中,我的戏就开始了,我不告诉你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不知道身边站的人是演员。等到30分钟左右,你自己都糊涂了,你以为你穿越了呢。观众就是在这样的行进过程之中,进入一个戏剧的内心。”
除新推出的“又见”系列,从去年开始观印象走向海外,第一个是马来西亚的马六甲海峡。王潮歌曾公开表示,“印象”系列名声在外之后,接到不少外国项目邀约,有的也曾实地考察过,但第一个接下的却是“马六甲”这个项目,真的属于“脑子一蒙就拍板了,自己不是个理性思考的CEO”。
“产品”
当记者问观印象是否会上市时,王潮歌说不知道;问到销售额时,她的反应有点激烈。“我发现我真没法跟你谈下去,就是咱俩说的那个路数真不一致。”
“我跟你说,一旦问到我数字和年份的时候,您别理我,我是胡说的。我对数字和机器都不敏感。”她甚至连公司成立的年份都不记得。上学时候,“除了语文,啥都不好。每学期的目标就是‘少一门不及格’。”
谈到公司的运作,王潮歌觉得“我们不需要打理不打理的,这是一种艺术制作的流程性的东西,这个流程我们还做得挺好的。”在这个流程中,观印象这个平台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导演才是,毕竟很多订单是冲着三个人的名声而来的。
如果借此断定王潮歌对公司没有管理恐怕会有点武断,王潮歌虽然对某些事情很随意,但对自己的作品极为严苛:这也可理解成观印象的“产品质量”。她的“生意经”是:“我只做一件事情,就是艺术家,拍戏,因为我的戏好,所以自然就有很好的回报。”
“我想乔布斯做苹果手机时一定不是在家首先想我要成立一个百亿万亿的公司,然后再看看什么东西好赚钱,后来觉得手机赚钱,行,我开发一个手机,绝不是。咱们国家,商人挺多的,大学还没毕业就想创业,所有的创业都是一种,就是成立公司。说你成立这公司干吗啊?挣钱啊。那你用什么东西挣钱呢?那咱们看什么赚钱做什么啊。”王潮歌觉得这是民族之殇,正确的逻辑是:“我爱好什么,有什么特长,或者想怎样去工作或生活,然后再做出一个东西,恰好大家都喜欢。”
虽身在艺术圈,王潮歌在企业家中知音不少,翻公开资料,她也会参加一些财经圈的活动。“大家聊的时候,我发现极其一致,并不是一个目的导致一个行为,而是一个行为有了一个结局。柳传志老爷子,我们爷俩在这儿聊天,更多说的是人生理想。你说这件事赚多少亿,不是我要做的。”
不少企业家曾公开地半开玩笑地夸奖王潮歌,任志强戏称她为“语言有特点”的“人民艺术家”,马云则送给她“女马云”的绰号。王潮歌自己觉得:“其实我就一北京姑娘,善良、真诚,有时候放不下身段。我就有一条强过别人,就是只要这事你交给我,我接了,我跟你兑命,我以命相抵。”
换成互联网圈最流行的说法,王潮歌是个有点疯狂的产品经理,在互联网思维的表述中这是对CEO的最重要的要求。
为排演《又见五台山》,王潮歌可以让自己一头扎到艰深晦涩的佛经堆里,床头摆着一摞一摞,大量地阅读,并且在山沟里一待就是几个月。有次妈妈去看她,一看她吃饭就哭了,过了正餐饭点,她就用泡菜就着饼干吃。在妈妈心中这显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认为她不能拿生命去做赌注,于是和父亲一起正式找王潮歌谈话。
乖乖坐在对面的王潮歌听完父母的“指责”后说:“我说三句话,我要说服了,你就让我在这儿干,如果没有,你就把我领家去。第一,我觉得这样生命是有意义的,每一天三餐吃得特别好,不是鲍鱼就是龙虾,那不是跟动物是一样的吗?我不是动物,我是一个要活精神的人。第二,在我的体内,应该是个怪物,要正常人每天睡三四个小时,还支撑一个月,我每天吃点泡菜还能这么有精神,那就是说我体内平衡了呗,您得承认,你们俩生一怪物。第三,如果我要能力小,我给我自己养活了,不找你们要钱;我能力大,养活我的孩子;我能力再大,养活我的父母;我能力再大,养活了我们公司的人;我如果能力再大,让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你女儿的工作获益,你们应该觉得值得和光荣,你还拦着我吗?”他们说:“出去吧!”
有趣的是,王潮歌自己虽如此勤奋,可她觉得事情能否成功运气的成分占很大比重,天分也是,勤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成功”
身为北京人,王潮歌口才非常好,枯燥和抽象的东西在她口中迅速变得有趣和具象,且透着一股爽快劲儿。“表面上我性格很开朗,很直接。但真正就性情来说,我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忧郁。现在还好点,我年轻的时候面对黄昏,什么事没有自己都能哭会儿。”她曾如是公开表示。
在很多人眼中,王潮歌无疑是个成功的人,有自己的事业,声名远播,有和谐的家庭。可她很讨厌别人将成功这两个字套在她身上,同样讨厌的还有“女强人”。“成功这俩字并没有罪,但现在成功的标准有了问题。咱们现在这个成功标准太趋同了。”她认为用这一个尺子衡量所有的人,这本身这是一个社会的病灶,“我就特别不认为,我应该是那个成功的人,我也确实不是那个成功的人。我更不想,让我们年轻的一代按照这个标准去努力奋斗。在未来这会让这个民族遭遇到灾祸。”对于加于她身上的成功标签,她觉得“这是你们的事,是别人的事,对我自己来说,我认为自己的成功,就是我认为我挺不错的,我对自己满意。”
不能不提的是,“印象”系列实景演出火爆之后,国内模仿者众多,这是否会让观印象面临更激烈的市场竞争?她的回答是一点都不激烈,“我觉得人民的消费习惯还不够。一个美国百老汇一条街,有多少家剧院,一个英国伦敦西区,方圆几英里那么点,三百多家,中国多了吗?”
王潮歌坚持文化和商业应该保持一定距离。“当你用一个商业逻辑去分析一个艺术产品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那一天,或者说讲得头头是道的那一天,也是死亡的那一天。”王潮歌说。
这让记者想到一种可能:如果王潮歌和她的伙伴们对各种商业和管理问题潜心钻研,并在这次采访中对答如流,也许就没有这次采访了。
对话王潮歌:对世间人的悲苦,要怀有慈悲之心
《第一财经日报》:做实景演出,您第一件事会是去了解当地文化吗?通过什么方式?
王潮歌:对,大量阅读。
日报:还会有什么方式?
王潮歌:多了,但阅读是我最常用的方式,很少跟人聊,自己在那儿看,自己想。
日报:为什么呢?
王潮歌:我觉得用我的眼睛看比较好。
日报:您希望观众怎样看待您的作品?
王潮歌:我觉得,作品要有精神,人也要有点精神。在我做执笔编剧的这些作品,执导的这些作品里边,我没有对立面,没有反面角色。我会一直想跟大家探讨,我们能不能放下这种紧张和焦虑,你的眼睛,从看着别人的兜、钱,看着这些东西,反看一下自己的内心,反看一下自己的精神的世界,是寸草不生,还是一片绿洲了?我就愿意干这件事。所以我就说,当有一天,人民消费艺术像消费一瓶水、一件服装一样,成为生活中的必需品,成为生活流程之中一部分的时候,这样我们的民族是挺有希望的,我们的孩子也将会生长在一个平和的土地上,他们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不因为一种经济的状态的贫穷或富有,来对自己感到满意或不满意。
日报:在《又见五台山》中,想给观众传递什么东西?
王潮歌:有一句话是“没有肮脏的世界,只有肮脏的眼睛”,用美丽的眼睛看世界,世界就是美丽的。我们平常会很焦虑,有得有失,有闹有哭,但真正读懂了佛教,它会让你的目光非常平静。很多上山拜庙的人,家里都有事,什么母亲病了,孩子上学啊,自己祈求顺利。所有这些愿望都应该被尊敬,所以我不觉得庙里边商业化了之类的就特别反感。那你想想,没事你去吗?对世间人的悲苦,要怀有慈悲之心,这个非常重要。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