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24日
评论数(0)母亲还是把自己嫁出去了。就是母亲所说的那位蛮好的中年男人。那男子个矮个,身体略显单薄,母亲领他进家时,他们还带来些我喜欢的饮食。一眼看上去还行,脸上的笑容,让我感觉他性情温和。
中年人就坐在沙发上,捧着母亲端给他的水杯,脸上的笑是舒展的。本以为我心释然,结果一见人,我便沉默了。他同我一样静听着母亲对我的唠叨,空气稠稠的,言语传递的慢,母亲的叹息悠悠走了好远,我才发现母亲已经准备告辞了,从始自终,能令母亲高兴的场面话,都让我摸进画布中,一句也没跳进稠稠的空气中。
母亲出嫁那天也没什么特殊的装扮,除了她那件米黄的风衣,由男方拿在手中,她像是又上班赶时间一样,同我打了声招呼,拍了拍我的头,便走出了我的画室。他们走得很小心,关防盗门的声音响起,才让我起身舒了口气。
我听到他们下楼的声音,还是没挡住眼眶的泪水。她的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踏踩在我的心上。怔在画板,直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便放下手中的染料盒及画笔,紧张僵硬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一种空落的感觉,让我下意识地走到卧室的飘窗前。
透过双层的玻璃,看着母亲走出楼洞,看着那男人打开车门,把母亲的衣服放到后车座,又转到车的另一面帮母亲打开车门。
母亲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缓缓地转到车头前伫立,随后她抬起了头。她看到依靠在窗侧的我,一展微皱的容颜,抬手向我挥了挥。我怔怔看着伫立的母亲,身体没动,心里却有一种释然的感觉,静静地注视着母亲,直到她坐进副驾驶的座上。她在车里还在仰望着我站立的窗子。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抬起我那只染了颜色的左手。
好像是我说服了母亲,在母亲犹豫的时候,好像是我非常那期待似的,连祝福的话也提前给了她。可母亲真把人带到我眼前,我冷漠的神情,莫明的敌意,哪儿还能让我说出对他们祝福的话来。
母亲婚后,常来看我。无论我在不在家,她即像个搬运工,又像个钟点工,放下她采买的,我喜欢的饮食。见到我也不说她那边的生活,只是手脚不停地帮我收拾房间,中间夹杂着对我慵懒生活的数落。她从不动我书桌上杂乱的东西,只是小心地清理着书房的卫生,有时候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作画,把自已咬着的黄瓜塞到我嘴里,不容置疑地说:闺女张嘴,咬一口。
母亲说她结婚之后也没睡过多少安稳觉,夜间在室内做着各种家务消磨着一份清醒。为了改善她经常失眠的状况,母亲便听从了男人的建议,换个去处,便随他去了南方。我的住所又恢复了自己独处特有的无序与自然。我作画之余,或走,或卧,一本书,一盏茶。宁静的画室中只有阳光闯进来,星星点点的光,打亮了我的画板。
日常我能预知到母亲的到访。每当我放下画笔,步到窗前,看着母亲进了楼道,我便赶紧坐到画板前,静等母亲轻柔地开门。自从母亲去了南方,我便多了些误判,静侯中等来的多是礼节性的敲门声,送外买的居多,再关门时对那男人又多画了一些暗黑的线条。
楼下的丁香花开了,浓郁的花香随着柔暖的风飘进窗内。这段时间空气甜多了,我想,母亲的水乡阁楼里定然没有这丁香一样的芬芳。有的是母亲传来笑容里所散发的令一种光彩,透着一种幸福。那男子像是告诉我,你母亲的气色神采好多了,分明显有自得的嘴脸。
母亲坐在南方青绿的院子里的藤椅中,那眼角的慵懒,嘴角的一抹笑意透着惬意。我们日常的通话明显长了,虽然最后总伴随着南方风情言语的特有诗意,又再现母亲固有的碎碎念。母亲柔弱的性子中多了些棱角的因子,说话变得明确多了:没事挂了,你也下楼走走!我在小女孩般的喏喏,嗯嗯声中,听筒那边早没了声息。
真的,我乖乖地下楼走走了。从母亲出嫁,从母亲去了南方,丁香的浓郁花香更多地从我窗前涌入。我好像突然得知这花开了似的,我的身心都被这暮春的丁香花渗透,就像母亲淹制的泛着层翠绿的糖蒜,口感一定很好。我想到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人儿,思维中的意象与突如其来的迷乱让我汗颜,也许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吧!
晨光映在支架上画板的平仄里,丁香花的色彩在画布上出现变异,就像梵高笔下蓝色旋转的星空。是一种心境的转变,以往写实的层次,着笔老了,画板上的丁香花反像凋零风干的花朵,失了水份,形在却失了令人心动地张力。眼前这未成形的图面却灵动起来,是阳光给了它活力,陷人神思。下意识的调色,拾抹的颜色,落在画纸上刹间就生了筋骨,线条与色块灵动起来,浑然一体有了魂魄,一笔笔的钩点涂抹,纸板就像张嘴待哺的幼雏,吸纳着需要的染料,等落款的水墨还在宣纸上漫延,画已经让我忘我。在内心喜悦的同时,书房内已弥漫了令我沉醉的花香。
陶醉中,我把这花香的载体从微信上作了分享,母亲秒回,她思维跳跃着以舞蹈的形式呈现方案,你长大了。对了,你们可以要个孩子了,我帮你们带。我看到了你的倔犟与坚持,这真不是你胡乱地涂鸭。
此刻,我非常想我父亲!我背起了背包,一早就来到父亲沉睡之地,我知道那丁香花的枝蔓已越过千里。从千里之外带来的芬芳,我拍了张照片给母亲。然后,我和“父亲”一同回到家里。我曾感觉到的遥远,思念瞬间勾连,千里无距!让母亲一字破题。
我从来没感受过浓烈的激情,宣纸也承载不下,我忘了黑夜白天,只到宣纸告罄。父亲从我梦中走了出来,画布上只有我父亲的眼晴让我读出我以前的过往,我感觉,只有眼睛比较写实的抽象,才涵盖了我所有的情思,承载了我所有的寄托。
我现住的小区,原在父亲出生的这个小村西头,在市郊东部,进城还要走5、6里地。进城是条两米宽的土路,路边多是大块的麦田,只有村口有点社员们的自留地。随着城乡的发展,村里的老屋已经不在,唯一在的就是村中那一二棵上年头的老槐树。这棵挂着红布条祈福的老槐树,就是回迁区的中心,它周围高楼林立,宽宽的公路,园林之中人工河环绕,商铺沿街铺开,人头攒动尽显繁华,目光所及景物宛若母亲照片中的江南水乡。
对父亲的疏离感是从初二开始的,那时候,父亲工作调动频繁,我寄读在学校中,父亲就像只影子,跟随着我,而我却触摸不到他,只有母亲呵护着我,直到大学毕业,我开了间绘画工作室。就着自己的心性而义无反顾地独自行走。爱也一种负重。以至我让他们的爱在爱中剥离,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得意的作品,以铺以营的地名也脱变成风情的小镇一样,农田,水利建设,也成小桥流水,果木竹林,发展着一种新的特色。居住在小高层的三楼,心存暖意,就像我画室的暖光节能灯与不自觉中融入城市的灯火。
我幽闭的蛰居生活,在开满鲜花的四月,满眼的春色,一扇门自然地打开,我走出了家门,嗅着丁香的花香,在津多里小镇上游荡,过滤了现代都市新奇,内在的视觉中是我以前已经遗忘的风物:麦田,小路,低矮的平房,以及开满鲜花的大地,与春风嘻戏,风一样地跑在父母的前面,在父母的注视下,我又捡起了我许多被我遗失的童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