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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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困于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天价房价,在城市摸爬滚打多年的年轻人,也开始有了回家的打算,带着一线城市的干劲与希冀,贴上小镇青年的标签,重新踏上一条自我救赎的路。
互联网经济腾飞效应传导下,小县城的商业经济也被裹挟前行。
互联网模式渗透以及造富故事鞭策,似乎提前让小城镇完成基本面“进化”,面对“潜在”的运行规则,小镇城市选择接受、适应以及融入生长。
随着直播电商、社区团购、外卖配送等行业兴起,各大互联网军团往小城镇开拔,你追我赶开城扩列,催生了一系列在小镇青年看来可以养活自己的生存之道。
这群年轻人怀揣激情、斗志与期盼,带着大城市积累下的累累经验,投身于创业大军中,融入为小镇高楼瓦砾的一份子。
在互联网大逻辑之下,作为最后的执行一环,他们的权益犹如夹在中间的夹心层饼干,弹性可大可小、可胀可缩。
相比于被媒体争相报道的“逆行者”外卖骑手、快递小哥,小商家也是底层服务链条下受支配的群体之一。
创业是一条救赎通道,张林想借此摆脱漂泊在外、居无定所的打工生涯。
几个月前,受表哥“提点”,张林辞去待了六年的一家连锁火锅店厨师长职位,决定回家乡创业,原本计划开设线下实体店,受到疫情冲击,兜兜转转做起了专职外卖店。
对于外卖行业,回家乡之前,张林也做过一些功课,请教过一些“老前辈”,也跟一些正在开店的朋友聊了很多,大概摸了一遍小县城开店“潜规则”,比如哪些货好卖,哪里能进到低价货源,哪里离商圈近而且地段不贵,外卖店铺该怎么运营等等。
经朋友引荐,张林租下了一间三人合租的店面,其它两家也是做外卖餐饮的,只不过做的品类不一样。
门口没有放店面的招牌,从外面看,有点像一间仓库改装而来,店面倒是很大,但归属于张林的空间却狭小许多,大概20多平米,处于最里面位置,刚够一个厨房空间大小,内饰也是破破烂烂。
好在油烟机、冰箱、桌子等厨房基础设备齐全,剩下烤架、餐具也都可以直接淘置二手,对于一家临时开张的小作坊来说,条件尚可接受。
这里确实也属于小镇的中心商圈,边上围绕的是居民楼,外围有一些餐饮实体店,不超过500米还有全县最大的星级酒店。
张林的店位于小巷街道最里面一环,没有做线下门店,所以门面简陋些也可以节约成本。
地段不错的同时,同行竞争便异常激烈,单单从外卖平台上看的分析数据,这附近不大的商圈里,就有超过90家做烧烤的店,其中还包括一些线上、线下通吃的实体店。
同行竞争大是每个行业都存在通病,与其它外卖食品不一样,烧烤普遍的客单均价更高,仅仅从食材成本来看,利润率可以达到60%。
带来的好处就是,可以把商圈多扩大几公里,远距离配送设置更高的起配费用,扩大竞争范围。
比如3公里以内起送价在20元,3公里以外起送价可以设置到30元,并且可以分阶梯设置,单价高的同时,自然也就降低了配送均价。
有的商家为了节约成本,直接选择在居民楼上开家店铺,商住一体,外卖做好就放在门口等骑手拿走,张林所处的这块狭小区域,集中了一堆店铺,有的配送员来取货时,经常走错片场。
做外卖平台与实体店不太一样,平台给予的时间容忍度(用户等待时间)并不高,如果不能及时“交货”,随时会被平台判罚。
为了及时应对接收的订单,张林特意将堂弟拉来入伙,双方五五投资、五五分账、五五平摊风险,张林负责烤制食品,弟弟负责打个下手,可即便如此,在点餐高峰期,仍勉强应对同一时间段来的订单压力。
张林每个月场地租金900元,相比于大城市动辄几万的月租,还可以承受。至于基础设备,秉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的勤俭节约“革命精神”,张林在置办行头也就花了5000块,按照张林的说法,钱要花在刀刃上,这把刀刃指的就是平台推广。
跟开淘宝店铺一样,外卖平台同样有类似的曝光逻辑,而且,店铺曝光雪球效应更加明显。
处于后梯队的商家根本展示不到用户面前,只有不断“氪金”才能获得进店率以及下单率。
县城的生意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这也是张林刚进入行业最直观的感受。
除开人口基数小外,点外卖的核心群体是年轻用户,大多数集中在20-35年龄段,在仅有的存量市场下,获取曝光便成为店铺持续运转的核心指标。
新店刚开张时,店铺有新客优惠等福利,外卖平台也会适当给予一些新店流量扶持,初始期还能获得一些曝光,但过了七天后,情况便急转直下,有时一天也难等到两单。
有懂门道的朋友便告诉张林,店铺需要持续买曝光推广,不买推广基本很难有单,刷单、买曝光是大多数外卖商家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但有时买曝光也未必能够带来实际成交量,一天花50-100的推广,可能也就成交个4、5单,平摊下来,亏损更多。
在小县城里,像陈林这样的小餐饮个体户有很多,外卖服务强绑定在外卖平台上,而外卖平台也会提供不同的服务方式。
以某平台为例,如果走平台专门配送,平台会抽取19%-22%的费用,不另收取额外配送费用;如果不走平台配送,也就是走第三方配送,外卖平台将抽点7%(技术服务费),配送需自己找第三方服务比如顺丰、UU配送。
创业初期出于精细化考量,张林选择了后者,后来张林仔细算了笔账,其实这两种收费方式差异都不太大。
张林的烧烤外卖客单价平均大概在30元左右,这在餐饮行业的利润已经算不错的,不过高单价并不意味着高利润,一单30元的订单,平台抽取7%,走第三方配送费用平均5元一单,晚上十点之后价格可能达到7元左右。
再加上食材的成本,店铺每天的推广费用,平摊下来,一单大概能挣10块,一天如果不能做到1000元的流水,开支都无法平衡。
此外,做外卖有时比做线下门店更累,成交单利润低,促使需要接更多的单量,来保证店铺存活,这就需要更多的曝光,但单量上来的同时,店铺接单的承压能力也有限,陷入循环反复中,只有稳定的单量才能良性运营下去。
开店三个月以来,张林没能睡好一个踏实觉,焦虑感也一直从心底蔓延。
烧烤店的作息时间与其它饮食不太一样,点外卖的用户往往是大晚上消费,越是凌晨单量越多,所以,张林的作息时间也与正常工作的人截然相反。
下午4点开张一直到凌晨3点,下班收拾厨房,把没有出售出去的食材放进冷冻层防止腐烂,打扫卫生,趁着天还没亮,回家补觉,这基本组成了张林一天的时间排期。
国庆期间连轴转了好几天,张林每天回到家倒头就想睡。店铺刚起步,每天需要定量购买第二天食材,加上买的两个二手冰箱不是很大,很多食材只能依据前一天单量来判断该进多少货。
一旦断货又没及时在平台下架,只能骑车去附近的超市直接购置,这样一来,食材成本也就上来了。
开店是一件磨人的活,休息更是一件奢侈的事,虽然平台一年有30天的“歇业保护”,但张林紧绷的神经一刻也没放松,毕竟,自己开店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开一些店铺上的事,偶尔还会出现一些用户纠纷问题。有一次,刚回到家倒头就睡的张林,接到了外卖平台的退单电话,有用户表示他定的外卖没有接收到,张林只得打电话给骑手,骑手说确实已经送到了用户手中,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罗生门”撕扯。
最后,平台秉承着“用户第一”的原则,接受了用户的退单要求,钱也一并退还给了用户,对于张林来说,这一单相当于白忙活了,还倒贴进去一单食材、配送费。
在互联网语境下,平台的话语权超越了所有环节。
如果说平台抽成、配送自费、运营推广这些环节费用是一家外卖店的基础开支,对于一家刚起步的外卖店来说尚可承受,那么满减活动、会员活动以及其它补贴活动的重压,就如同第二道“五指山”,小商家们只能选择承受。
营销引流工具既是平台活跃商家的“利器”,同时也是商家们拿流量的“软肋”。
例如平台不断推陈致新的外卖活动,名义上是为商家提供更加便捷的引流工具,实际是一个“白鼠游戏”,加入游戏中的商家只能奋力奔跑,诱使一些商家不惜低价乃至亏本销售,只为在平台积攒高人气、高评论以及高评分。
靠量维持运营,不跟进的商户只能在这场淘汰赛中出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外卖平台的介入,间接搅浑了当地市场供需两端。平台需要的是推高成交量级、用户量级,吸取商家持续活动带来的养分,如此往复,商户只能拼速度、拼量级、拼补贴价。
张林也明白游戏规则,不过,浸染餐饮多年的张林,并不打算迎合非理性营销,多年的餐饮经验告诉他,靠拉低价格获取用户,在餐食质量上势必大打折扣,与其跟风打价格战,倒不如在产品口碑上下功夫。
不过,摆在现实的面前,多少有几分妥协的意味。比如满减等活动却不得不参加,这似乎已经成为餐饮行业约定熟成的标准,若没有直接的优惠支持,用户进店也不会下单。
在整个餐饮业中,小商户处于最末端一层,也是盈利空间最不确定的一层。
在实际运营中,也避免不了一些流量“陷阱”,比如用户开通会员获得抵扣红包,平台收取会员费用,6元的抵扣券,平台承担2.5元,商家承担3.5元。张林觉得这有点霸王式捆绑营销,但又不得不接受。
外卖店开张三个月来,张林并没有挣到什么钱,刨除房租、水电、食材成本、推广费用,搭上的人力成本,基本属于亏损状态。
坐在店里等订单的时间里,张林抽完一根接一根的烟,偶尔会有一些熟知的朋友过来店里消费,也算是帮衬一把,不过,这时有时无的订单仍掩饰不了张林对未来的困惑与焦虑。
如今,小县城的生意并不好做,以往做线下门店还能自足,现如今,外卖平台渗透,用户习惯养成,将一部分年轻用户拉拢到线上,很多小餐馆只能选择线上线下一起做,店铺亦是自顾不暇。
张林给这次创业留有一年余地,房租到期后,或许又要开启另一段经历。
“我们都是打工人,回来给平台打工”,这句带有自嘲式的句式,似乎无声控诉这个时代给予的挤兑与压制。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林属于化名